庭院里到处都生长着大片忍冬,这种青色灌木往往在六月开出白色的小花,气味清淡微甜。虽然都是白花,忍冬的香气却没有茉莉那样留香浓郁,它的香气比茉莉更加清纯而柔和。“姐姐有时候会摘下院子里的花,用她的话来说,忍冬可以入药,虽然是花但却也是很好的药材。”藤原小枫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,拧开盖子把纯净水一滴不剩浇在忍冬的枝叶上,“姐姐说的话,我全都记得。可即便记得她所说的每一句话,姐姐也已经死了许多年。”女孩轻轻笑了一下,蹲在忍冬的一旁,抚了抚裙角。她无声地闭上眼,双手合十,犹如许愿般轻声说:“愿我的姐姐,来世能够平安喜乐,一生都充满神明大人的祝福。”“那样的话,小枫的今生,也会幸福而圆满的,对不对?”藤原小枫笑了下,深红的发丝微微随风晃动,忍冬的香气清甜温柔,仿佛有一只白皙柔软的手,在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。藤原小枫微愣。她蹲在地上沉默了许久,像一只流浪的小狗,又像无法从过往走出的孩子。“小枫下个月的生日,马上就要十六岁了,”那只手轻轻抚摸她的深红发丝,耳边传来轻柔的笑声,“一定会很开心的,对吧?”“啊啊。好想看啊,小枫的十六岁生日会。幸福快乐的笑容,满足的表情,还有很多很多的爱。”“——小枫会很开心呀。”藤原小枫僵硬在原地。这道声音她太熟悉了,她无数次在梦中与声音的主人相见,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与她重逢。是的。姐姐死于谋杀,她是知道的。或者说,知道这一点的人,只有她。无论是母亲还是其他人,他们都不相信姐姐死于谋杀。可她说不出口,因为她是个懦弱的孩子。“没关系的,小枫,”女孩穿着与之相仿的白色短裙,踩着黑色小皮鞋轻巧站在忍冬的一旁,她微微弯腰,葱白的指尖抚摸妹妹的红发,“在这个世界上,只有我是爱着你的。”“你是需要我的,正如我也需要你。”藤原樱无声地笑起来,俯身给予藤原小枫一个温热的拥抱。藤原小枫呆楞在原地,被姐姐抱在怀里,呜咽地痛哭起来。原来痛苦一直都在,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,刻意遗忘的过往永远都无法消失。“不要哭。小枫是星星的孩子,要像星星一样闪烁而明亮。”女孩微笑,指尖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,给予奖励般俯身轻轻吻了一下藤原小枫的额头,“星星会长大,你要闪亮,要耀眼,但最重要的是……”“你要努力,要更勇敢一些。”藤原樱的吻残留着忍冬香气,那样淡雅而悠长,如同她给予的承诺一样,永远都不曾消失。
海上月“藤原”。裴歌站在大门之外,注视了许久它那落满灰尘的表礼,从大衣的口袋里抽出洁白的纸巾,仔仔细细擦掉桧木上的尘埃。桧木是一种象征春日的树木,代表着生机勃勃,只可惜曾经的藤原家现在已经是无人居住的空宅,孤独到连飞鸟都不忍驻足。这周遭虽然清冷,但似乎仍然有人居住。人们在老旧荒废的轨道附近修建了新的火车站,崭新的轨道每天都会有电车经过,一新一旧交替之间,就这样度过了东京的数个春夏秋冬。裴歌没有走入藤原旧宅,而是与林舟一同沿着铺满红枫的小道散步。远在郊区,无法与繁华的都市相比,住在这里的人也以老人家居多。年轻的孩子们坐着电车前往cbd,这片郊区就愈发寂寞。“您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呢,遇到什么事情了么?”独自散步的女人抬眼望着他,笑着开口道:“真是少见,竟然还有像你们这样年轻的孩子回到这里。”女人化了淡妆,乌发染了几缕雪白,所说的日语腔调却不带乡野的口音,而是轻柔而娴雅,是纯正的日本官话。女人微眯着眼,笑起来的时候有小小的梨涡,仿佛于她而言面前的人不是踏足乡野的陌生来客,而是她经年未见的孩子们。她穿着单色汉服立于枫树之下,在这天气转凉的东京反而略显单薄。裴歌没听懂她说了什么,只是看着她所穿着的服饰:“你是中国人么?”女人惊讶,旋即转用了汉语,“在这么偏僻的地方,竟还能见到来自祖国的孩子们。”“要来我家喝杯茶么?今年新购进的龙井茶,微甜且不苦涩,用来款待远方的客人最好不过了。”女人微笑,意有所指道:“小枫年幼的时候,最喜欢喝的就是我沏的龙井茶。”林舟愣了下,下意识问:“您是藤原小姐的家人么?”“算是吧。”女人含糊其辞,不甚在意地笑了笑,与他一同沿着小路缓步而行。天气阴沉微冷,枫红的落叶一片接一片飘落,她抬起手接住了一片潮湿的红叶,唇角微笑。“小枫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孩子。”女人轻声说,“如果她真的视我为母亲,又或者我真的能成为她的家人,也许就意味着她也能从过去走出来吧?”“但‘过去’一词,向来都是说出来轻巧,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。”裴歌淡淡说,无声地笑了下:“陷在一段情绪里越陷越深,想要走出来,想要摆脱这段情绪所带来的负面影响,可惜过去可不是过去那样简单。”